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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張廣亮

黎明時分，一陣熟悉的布谷叫聲，透過窗紗，把我從睡夢中驚醒。抬眼望去，窗外一望無際的麥田，青澀已退了大半，而那標志著成熟和豐收的金黃，卻在路邊綠化樹的映襯下，愈顯分明了。

時令已過了小滿。我就知道，自己記憶中的麥黃時節(jié)，已經(jīng)踏著布谷鳥的叫聲，悄然登場了。

宋人曾幾詩云：“小麥青青大麥黃，新蠶滿箔稻移秧。綠陰馬倦休亭午，芳草牛閑臥夕陽。”詩中的閑適與繁忙，與記憶中的麥收時節(jié)是多么相似。我記憶中的麥黃時節(jié)，也是在忙碌中度過的。

在布谷的催促聲中，小麥的顏色由青變黃，麥穗兒一個個鼓脹起來。仿佛被施了魔咒一樣，原本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愁眉苦臉的父母，臉上也逐漸有了笑容。他們像參觀自己的戰(zhàn)利品一樣，相約一起到每一塊麥田參觀，談?wù)撝衲晷←湹拈L勢，計劃著等小麥收獲以后，用賣麥的錢要去做哪些事情。

從地里參觀回來，父母便正式投入到麥收前的準備工作中去了。收麥要做的第一項準備工作是檢查農(nóng)具。要收麥，鐮刀是少不了的。每當這時候，父親總是把鐮刀從西廂房的窗欞上拿下來，擦去塵土，看看鐮刀夠不夠用，鐮刀頭有無松動和破損。

接著，父親就開始磨鐮刀。他弓背如橋，蹲在地上，刀刃在磨刀石上飛舞，汗水滾落，濕透了腳下的一小片泥土。磨好的鐮刀寒光閃爍，手指輕彈，聲音如裂錦。拿羽毛往鐮刀上一吹，斷開的羽毛像雪花一樣飄落。

把鐮刀準備好，父親還要再檢查一下叉子、排叉、揚場锨、掃帚、地排車等農(nóng)具的損壞情況。在我的印象中，收麥最容易損壞的農(nóng)具是掃帚，因為掃帚不僅僅掃麥子，平時還要掃院子。于是，在一個晴天，父親就會帶上我，到集市上買掃帚。

快麥收了，集市上人山人海。那些賣布匹、百貨、小吃、青菜、農(nóng)具的小販在集市上依次擺開，趕集的人們像魚群一樣，從小販和他的商品前經(jīng)過。父親帶著我從集市東頭轉(zhuǎn)到西頭，買了掃帚、鐮刀等農(nóng)具，還買了芹菜、茄子、豆角等青菜，專門到百貨門市部買了一塊防雨的大塑料布，又給我買了一串糖葫蘆，就踏上回家路。

準備好了農(nóng)具，父母就要開始忙地里的農(nóng)活了。移栽棉苗營養(yǎng)缽，套種玉米、花生等，哪一樣農(nóng)活都得干在麥收前頭。移栽棉苗營養(yǎng)缽是重體力活，也是家里秋季收入的重要來源。在那些日子里，父母往往天不明就起床，帶上籃子、鐵鏟等農(nóng)具，到麥田里去。我放了學，就趕到麥田里，幫助父親把棉苗營養(yǎng)缽從育苗池子里往籃子里擺放，散散苗。等到父母把棉苗營養(yǎng)缽移栽完，往往都日落西山、夜幕降臨了。

移栽完棉苗營養(yǎng)缽，父母就開始套種玉米和花生。為便于作業(yè)，父親用兩根長竹竿和一根短木棍捆成三角形，再在三角形的頂端套上一個塑料農(nóng)藥瓶，就形成了一個套種莊稼的“神器”。套種莊稼時，父親手拿鐵鏟和種子，站在這“神器”的前頭，母親站在“神器”的后頭，像一條麥浪上的小船一樣，在麥田里奔走。在他們身后，因套種莊稼造成的小麥空隙，很快就得到了復原，只留下一條長長的痕跡。

父母白天套種莊稼，晚上還要解決一家人麥收期間的吃飯問題。父親把平時舍不得吃的小麥從糧囤中扒出來，再加上玉米、地瓜干等，到胡同南頭的磨坊去磨面粉。石磨聲聲，麥香與地瓜的甜膩味，在家鄉(xiāng)的胡同里飄散；油燈飄搖，母親篩面的身影在土墻上晃動。面粉在磨道的空氣中像下了一場雪。

面粉準備好，小麥已經(jīng)熟得差不多了。接著，父母便開始杠場。他們在自己的小麥田中，選一塊最大的，把地頭的麥子連根拔起，潑上水，用牛拉著石磙壓實，再把地頭收下來的小麥攤在上面，防止土場開裂。父親蹲在地上，隨手抓起一把麥穗搓了搓，填進嘴里一嚼，自語道：小南風再吹兩天，就能開鐮割麥了。

布谷聲聲，像在催促，又像在唱和。麥浪滾滾，父母的身影，也早已湮沒在歲月的長河中了。我知道，土地上的金黃，終將化為面袋中的雪白。而歲月如鐮，早已將那些躬耕的身影，雕刻成土地上最深的紋路。